墨千色

在冷坑产粮只有更冷没有最冷(梦回阿帕)手帐随缘中,间歇性布袋戏痴汉(๑ `▽´๑)۶横跳于原神崩铁

【阿帕】Born to Die

前言:

       之前一直口口声声说要整理文稿,居然一直拖到了开学2333多亏阿望望用真心打动了我(喂),才有动力和强迫力(不)让自己动起来!所以文稿整理的第一篇就放上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的文文←其实这是上学期的期末作业我会说hhh班主任一定觉得头大:这个学生怎么写这么长!眼睛花脑壳疼!

好了不多说了2333剩下的后记都有写,当时前前后后真的磨了很久,至今还觉得怪怪的……总之依然不太满意_(:з」∠)_大家将就着看看吧2333


正文:

Born to Die

阿喀琉斯&帕特洛克罗斯

 

【一】

“你在惧怕那条神谕?”阿伽门农毫不掩饰地质问道,“你曾有上百次机会杀了他!赫克托耳——你知道他把我们害得多惨。八年了,你竟然对他无动于衷!”

 阿喀琉斯很无所谓地笑了笑,耸了耸肩:“我和他有什么过节,以至于非要杀死他不可呢?”

“他让我们举步维艰。”阿伽门农气得发抖,声音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

”听着,我不惧怕死亡。”阿喀琉斯笔直地看着这位统帅,很冷静,“但是,我有我必须恪守的东西……”说着,他回头看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准备跟他一起离开。

“阿喀琉斯,珀琉斯之子——”阿伽门农充满魄力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却没有止住这位最伟大的希腊人的脚步,话音未落,帐子的门帘就在我们身后沉沉落下,隔绝了令人紧张的氛围。

海风从被夕阳染红的水面吹来,湿漉漉的,带着盐味。阿喀琉斯站在前面等我,丘尼卡被风吹起,露出他线条优美的双腿。他俏皮地做了个鬼脸,然后轻轻牵住了我的手:“我真是烦死这些作战会议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在战场上英勇无畏、足以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英雄,脱下铠甲后,完全是个淘气任性的大男孩。他望着海平面上的大火球,轻金色的卷发在额前微微颤动:“你放心吧。我答应过你,不会杀死赫克托耳的。”

这是我们对命运做出的最后的抗争。阿喀琉斯流着自海洋而生的半神之血,在他呱呱坠地时,命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要么平凡度过一生,子孙满堂,但后世无名;要么征战沙场,功成名就,但英年早逝。他选择了后者。

而这场战争可以不是特洛伊。海伦跟着帕里斯漂洋过海时,我和阿喀琉斯还在喀戎那玫瑰色的石英洞穴里,享受着甜蜜的宁静、无忧无虑的快乐和唾手可得的幸福。“我们为什么要为一个丢了老婆的人作战呢?难道以后每跑一个女人,都要兴起一场战争吗?”阿喀琉斯叼着树叶不屑地调侃道。但我九岁时曾被父亲要求做海伦的追求者,当然,我失败了。所有失败者立下了誓言:在她丈夫失去她时,必须联合起来帮他夺回海伦。我是立誓者之一,虽然是被迫的。

阿喀琉斯变了脸色:“如果你必须要去的话……你知道的,我会跟你一起去。”

忒提斯却不这么希望——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去送死。她把他打扮成女孩子,藏在了吕科墨得斯的宫殿里。直到阿伽门农得到“没有阿喀琉斯,特洛伊无法攻克”的神谕,一把火将阿喀琉斯逼上了特洛伊的战场。

我们扬帆起航,忒提斯告诉我们,也许我们可以从死神手里偷时间:只要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不死,阿喀琉斯就不会命丧黄泉。而能够和赫克托耳抗衡的,只有阿喀琉斯。

“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够不杀死赫克托耳吗?”我问道。

他看着我,蓝绿色的眼睛如同透亮的海洋,群星在其中闪耀。他笑着,安慰一般地握紧我的手:“为什么非杀他不可呢?我和他并没有过节啊。”

神谕压迫着我们。有好几次,赫克托耳近在眼前,阿喀琉斯有意避让,二人没有正面交锋。这一举动让联军统帅阿伽门农不满,八年来,我们一直扎营在原地,难以前进,而特洛伊的城门就在视线的那一头,屹立不动。

我们往自己的帐篷走去,一路上和士兵们打招呼。“他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所有人都是他的奴仆吗?统帅有什么了不起?”阿喀琉斯撇撇嘴,眼神里尽是轻蔑,“我是因为自己的意志前来参战,不是因为他,更不是为了什么海伦。”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说:“母亲告诉我,两年之内,有一个最勇敢的希腊人会身死沙场。”

他的声音很轻,很快消散在海风里。我浑身紧绷起来:“两年之内?”

“不是我。”他赶紧解释道,“在我之前,有一个最勇敢的希腊人会战死。你觉得会是谁?”我想了想,摇了摇头。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会是最勇敢的希腊人。

海浪舔舐着沙滩,夕阳沉入海底,最后一抹光芒消散在天际。夜晚的空气很凉,星星点点的篝火在营帐间跳动,燃起些许温暖。我们走到了帐篷前,他撩开帘子,等我进去,但我没动。

他立刻明白了,露出了一丝寂寞的神情:“已经是晚上了。你还要去马卡翁那儿帮忙吗?”

我点点头:“如果伤员有什么需要的话,我可以照顾到他们。”

“早点回来。”他捧住我的脸,用鼻子摁着我的鼻子。这样有点难受,但他的存在是如此真实,足以让我们忘记神谕的残酷。他低头吻了吻我,把他的毛毯披到我身上,转身走进了帐里。

 

【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一年、两年。军营里突然开始闹瘟疫,阿喀琉斯知道真相,他的嘴巴和敏捷的手脚一样快,当众指出是阿伽门农霸占了阿波罗祭司的女儿而引起诸神的不满。阿伽门农被迫无奈归还那位姑娘,却抢走我们的女奴做补偿,故意给阿喀琉斯难堪——这是对一位将领最大的侮辱:夺走他的战利品。终于,二人的矛盾爆发——气急败坏的阿喀琉斯拒绝出战,失去了他的希腊联军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战争没有停歇,伤亡人数直线上升,最后,连阿伽门农都瘸着腿退回军营。阿喀琉斯与他率领的弥尔密冬人却悠闲地过活着,仿佛战争与他们无关。他在我们的帐篷里拨动七弦琴,惨烈厮杀的战场竟然伴随着悠然浪漫的乐曲。我无法像他那样完全视而不见,每当有伤员被抬回来时,我都会主动上前为他们医治。渐渐的,我不敢看牺牲战士的脸——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变得苍白冰冷,我甚至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埋怨咒骂阿喀琉斯的声音也逐渐多起来,正是因为他的退出,联军才会惨败成这样。

我疲惫地回到帐里,用脸盆里的清水洗去手上的血污。阿喀琉斯坐在中间,轻抚着琴弦,弓一样饱满的嘴唇有着好看的弧度,悦耳的歌声倾泻而出。我爱听他唱歌,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阿喀琉斯。”我一边擦手一边叫他。他哼唱完最后几句,把琴放到一边,向我伸出手:“你今天回来得真晚。”

我没有接过他的手,而是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这样的疏离让他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他大概希望我和往常一样依偎在他身边。

“你不出战吗?”

他把头扭向一边。

“难道你不渴望战斗吗?你忘了吗?你为战争而生,你是最伟大的希腊人。”

“我当然渴望战斗。”他握紧了拳头,显然在隐忍着,“但不是为了他们。”

“你应该为他们而战。”

他拒绝般地捶打了一下地面,随后站起身背对着我。十几年来,急躁易怒的他从未对我发过火,他不想让我看到他因气愤而扭曲的脸,他是那样俊美。

“我不会参战……除非阿伽门农亲自来道歉。”

“他已经派人来道过歉了。”

“亲自!我要他亲自道歉!像他在全军面前羞辱我那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恭恭敬敬地向我承认错误!”

“阿喀琉斯,你不该这么固执……”

“帕特洛克罗斯!”他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他第一次这样粗暴地叫我的名字,炸雷般的声音把我吓愣在原地。“不要……不要代表他们来劝我。你知道名誉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是很快,他眼中的怒火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爱怜与歉意。

“我不是代表他们,而是我代表我自己。”我用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心脏的跳动传递到掌心,“人们开始议论你,责怪你对他们见死不救。”

“由他们说去吧。诸神会裁决这一切,因为他们羞辱了我!”

我握紧他因愤怒而颤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希望换来他的冷静。常年握矛持盾的手早已不像从前那样细腻光滑,厚实粗糙的茧刮擦着我的面庞:“也许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他们的言论的确不足以对你构成威胁,但你的一句话却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你曾试着去记住士兵们的名字吗?我医治他们,和他们聊天,安抚他们,祈祷他们能健康痊愈,可是下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们血流不止,已经停止了呼吸。你能够明白这种感受吗?”我几乎是含着泪说完这段话的。

阿喀琉斯一向明亮睿智的眼睛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他努力地去感同身受,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理解。”顿了一会儿,他收回贴在我脸上的手,走到灯台边,吹灭了悦动的火苗。“睡觉吧。”

我看着身边安静俊美的睡颜,一刹那感到时间恍惚。童真的我们,年少的我们,现在的我们。一切都变了,一切又都没变。

 

【三】

第二天一早,阿喀琉斯还没有醒来。我小心翼翼地掀开毯子起身,蹑手蹑脚地往帐外走去。

“你去哪儿?”

他的声音很清醒。我吓了一跳,回头看他时,他依然闭着眼,黎明的颜色渐渐染上他的眼睑。

“去马卡翁那儿。”我小声回应。

“你知道这是徒劳无功的。”阿喀琉斯慢慢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然后走到台子边洗脸,“宙斯已经答应我的祈求,他会狠狠惩罚希腊人。”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怒火,在胸腔内翻滚:“可你也是希腊人。”

“在这里,我们是弥尔密冬人。”他显然料到我会这么反驳,因此很快就给予了回复。清冷的水顺着他精致的脸部线条滑落,他抬起眼睛注视着我,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细密的水珠立在上头。“如果你非要离开我外出的话,就顺便打听一下战况吧。”

每天都有大量的战士死去,这就是战况。我惊讶于他的冷酷无情,生离死别竟然丝毫不能触动他铁石般的心肠。“也许我也无法理解你。”抛下这句,我重重地甩下了帘子。

温馨的帐篷外是纷飞的战火,战士们奋力嘶吼着,铁器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利刃刺穿肉体的声音,生命陨落的声音。我一边穿梭在弥尔密冬的营帐间,一边张望远处的战场,看着厮杀越来越近,喊杀声越来越嘈杂,又想到独自在帐篷里悠闲度日的阿喀琉斯,竟觉得不可思议,就像梦境一样重叠。

“到底怎样才能唤醒他的人性?”

当我路过波以尼克斯面前时,他用几乎绝望的声音问我。

“我试过了,他太固执,我根本劝不动他。”我想到昨晚的对话,阿喀琉斯心中没有残留任何柔软的地方,他只在乎他自己。

“帕特洛克罗斯,”这位看着阿喀琉斯长大的老人家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知道吗?现在大家的希望不在阿喀琉斯身上,而是你——你是唯一能唤醒他的人。”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迫切的,恳求的,幽怨的,甚至愤怒的。

“我知道了。”我低下头,让内心重新燃起勇气,“我会尽快回去告诉他。”

马卡翁也受了伤,医疗帐里几乎分不清谁是医者、谁是患者。在我为欧鲁普洛斯疗伤时,一声巨响就在不远处炸响,通红滚烫的火舌几乎要舔舐到我们身上——短短几天,特洛伊人已经要吞噬我们了吗?

阿喀琉斯。

不能再等了。我一路奔跑,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淌下,大颗大颗的泪滴凝重到无法随风而去。我大口吸气,再喘气,口腔逐渐涌上淡淡的铁锈味。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帐篷时,阿喀琉斯还保持着我摔门而出时的姿势。也许他在等我,但他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因为他还来不及收起他那困惑委屈而又气愤难过的表情。

他被我泪花花的脸给惊呆了,孩子般的纯真重新回到这位弃众人于不顾的英雄脸上:“你怎么啦?帕特洛克罗斯?”他赶忙上前抱住我,“是我让你伤心了吗?你怎么哭得像个小姑娘似的?到底怎么了?我们的父亲还都健在呢……别哭了,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我,注入所有的怜惜与爱意,倘若这份感情可以分千分之一给我们的军队——

我抓住他的手,放在唇上,泪水划过他的指尖。“阿喀琉斯,珀琉斯之子。我恳求你,为希腊人出战。”

阿喀琉斯目瞪口呆,他一定没有想过我会采用这种方式请求他——这无疑是那尖利的刀子割他的心。过了很久,他才很小声地说:“我不会为他们出战的。”

“求你,阿喀琉斯,联军已经支撑不住了,你是唯一可以拯救他们的人!求求你……如果你爱我……”

有那么一瞬间,他动摇了。但他很快甩开我的手,逃离一般冲到角落,吼道:“不!帕特洛克罗斯,我爱你,但唯独这个不行,唯独这个不行!”

“既然如此,那么,让我替你出战。”

我的语气已经不再是恳求,而是要求。

“既然你不愿意,那么,就让我穿上你的铠甲,扮成你的样子来鼓舞士气,这样至少可以让他们撑过今晚。”

他惊讶地看着我,全身都在挣扎着。最后,他说:“不行。这太危险了。”

我转身去取他的铠甲。

“帕特洛克罗斯。”他按住我的手,我抬头看他。

阿喀琉斯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久久没有呼出来。他妥协了,亲手取下他的铠甲,一件一件为我穿上。

“不许下战车,不许交锋,不许接近特洛伊的城墙;必须和奥托梅顿在一起,必须和弥尔密冬在一起,必须……你必须平安回来。”

交代完这段话时,我已经全副武装。“快点。”我催促道。比起之前的悲伤,此时的我竟然热血沸腾,喜悦、激动,是一位勇敢的战士的激情在燃烧。

阿喀琉斯的眼神很复杂。他为我戴上了头盔,曾经护卫着他俊郎的头部的头盔。他吻我,甜蜜芬芳的气息直抵喉咙。然后,他牵着我的手走出营帐,召集起了弥尔密冬。

 

【四】

呐喊声在我耳边连绵不绝。“阿喀琉斯!阿喀琉斯!”他们这样喊着,震耳欲聋,响彻云霄。“阿喀琉斯!我们最伟大的希腊人!最勇敢的希腊人!”

最勇敢的希腊人。我的心头莫名颤动了一下,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我在飞驰的战车上绷直身体,举起长矛发出呐喊,特洛伊人闻风丧胆,乱了阵脚的他们几乎开始自相残杀,很快就被逼回了特洛伊城下。

我忘记了一切,享受着战场上酣畅淋漓的快感,忘了危险,忘了生命脆弱,忘了阿喀琉斯交代过的无数次的话语。

一切有如神助,我连续三次攀上特洛伊坚不可摧的城墙,阿波罗不厌其烦地将我送回原点。终于,第四次,他失去了耐心。

我受到重击,阿波罗狠狠地拍打了我,虽然没有受伤,但受到击打的我眼前突然模糊,头晕目眩了一阵。等我回过神时,我感觉头没有那么沉重。

这种轻松感让我恐惧,好像离死亡更近了一步——我的头盔。

我的周围渐渐围拢了一群人,还在迟疑要不要靠近我,还在确定这个身着金色铠甲的人到底是不是冒牌货。

我迅速戴回头盔,起身劈开一条血路,我必须回去了。

有人认出了我不是阿喀琉斯。我没有他耀眼的金发,头盔落下的那一刻就足以证明他的缺席。我往回杀,双腿在倒下的尸体间穿梭。可我突然跑不动了,紧接着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袭来。长矛戳穿了我的后背。

我努力站稳脚跟,转身面对特洛伊城,既然我无法继续返回,就让我们面对面战斗吧。以我站立之处为界,特洛伊人休想再往前一步。

为了弥尔密冬,为了阿喀琉斯。

他的铠甲严实地护卫着我的身躯,却抵抗不了我的命运。赫克托耳。赫克托耳?我的腹部猛然被戳开,炽热的空气蹭着刀刃与血肉的空隙钻入,从我的后背贯通。

阿喀琉斯。阿喀琉斯。

我的眼前猛然绽开一朵鲜艳的玫瑰,火红的花瓣随风飘散。

天空很蓝。

 

【五】

我看着密密麻麻的光点从沙滩移动到了特洛伊城下,甲胄的鳞片反射着阳光,从白茫茫一片,到金灿灿得晃眼,最后又变成了血一般的橘红色。

我坐在帐外等待,七弦琴被我放在一边。迎面吹来的风带着血腥味和铁器味,我心头掠过一丝疑虑:我交代过他,不要交锋,应该尽快回来。

他是当之无愧的勇士,即便没有我,也一样可以证明自己的勇敢。弥尔密冬人会保护他,我无数次郑重地命令过他们,必须带他平安回来;我甚至拿出金色的酒杯向宙斯祈祷,一切都会顺利。

他怎么还不回来?

我不敢承认担忧与焦虑笼罩在我的心头。十年征战沙场,我的内心早已麻木,任何生死都不足以唤起我的情感。我自嘲自己的多心,无论如何,帕特洛克罗斯会回来告诉我的——他在战场上如何英勇,如何快活,如何志得意满。这么想着,我重新拿起七弦琴,准备再弹一曲来缓解从未有过的紧张。

我断断续续地拨弄着琴弦,余光看见夕阳的余晖下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人,好像哭丧着脸,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恐惧的表情。

是安提洛科斯。

他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句什么,我的耳膜本能地在抗拒,没让自己听清。

帕特洛克罗斯。

帕特洛克洛斯。

我定在原地,时间突然停止。我屏住呼吸,瞪着眼看着安提洛科斯,又望了望远处如血的残阳。

帕特洛克罗斯。

怀疑,不敢相信,挣扎,怜悯,最后是崩溃。

猝不及防间,一股又一股热流源源不断地涌出我的眼眶。帕特洛克罗斯。我发出了可怕的吼声,我自己都没有听见过的怒吼,或者说是哀嚎,把安提洛科斯吓退了好几步。但下一秒,他冲上来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因为我企图寻找利器割开自己的喉咙。“不要这样!”他哭着。我也哭着。

我挣脱安提洛科斯的束缚,扑向壕沟,呐喊啸吼。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特洛伊和他们的盟友听见我的声音,吓得魂飞魄散,而阿开亚人却士气大振,奋勇拼杀。不久后,远处归来了我们的军队。梅内劳斯的怀中躺着一个人,露在裹尸布外面的头发和双脚晃荡着,伤痕累累,沉郁的血色凝固在他身上。

帕特洛克罗斯。

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除了嘶吼,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想要冲过去一把夺回他的身体,却因过度的悲伤而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我意识恍惚,双手不受控制地用力拉扯自己的头发,不停地抓起地上的污泥涂抹在脸上。

帕特洛克罗斯,帕特洛克罗斯。我无助地喊着。

他们庄重地把他轻轻地放在我身前,然后默默地退到一边。他们为了夺回他的身体拼尽了全力。

我无法忍受丑陋的伤口烙印在他健壮的身上,我憎恨污浊的血泥沾染他俊秀的容颜。我捧着他的脸颊,呼唤他的名字,低头吻他,却沾了满嘴满脸的血腥和尘土。

帕特洛克罗斯。帕特洛克罗斯。

“是谁杀了他?是谁?”

“赫克托耳。”

赫克托耳。

 

【六】

“赫克托耳!”

我在特洛伊城下宣战。

我浑身沐浴着特洛伊人的鲜血。这短短一战所杀的人甚至抵得上我十年的数量——在帕特洛克罗斯死去之前,我尚愿略施温存,但现在,谁也别想死里逃生。

怒火焚烧着我,使我的每一出击都带着致命的力量。赫克托耳穿着我的铠甲站在城头,我还记得昨晚母亲流着泪恳求我,绝对不能杀死赫克托耳。

“如果我非这么做不可呢?”

“你会死的。”她哭道。

“那就让我死吧。”我的声音很平静,一如帕特洛克罗斯安静的面庞,“失去了他,我不可能独活。”

我爱他,胜过我的生命。

赫克托耳对上我死神般的目光,自知难敌。他浑身发抖,撒腿便跑。我像志在必得的飞鹰一样追击着这只惊慌失措的野鸽,盘旋在特洛伊城之上,好像在追逐另一个自己。

我们终于面对面。特洛伊的王子望着我,眼神中竟然透露着认命的绝望与赴死的慷慨。

“在我死后,把我的尸体还给我的家人。”他说。

“狮子与人没有谈条件的可能。”我的声音嘶哑,却平静得可怕。

我抬起手臂,握紧的长矛精准地刺向他的喉咙。我看见我的铠甲重重地倒下,震动了大地,不断冒出的鲜血染红了天空。

那一刻,我也已经死了。

 

【七】

我将绳索穿过赫克托耳的脚踝,绑在战车后面,拖着他绕着特洛伊城疾驰了三圈,傍晚的时候又绕了三圈。城上的人哭得惊天动地,我却丝毫不觉怜悯。他们都该去死。城中所有人的撕心裂肺都抵不过我一个人的悲伤;城里所有人都死去也抵不过帕特洛克罗斯的半条命。

我回到营地时,夕阳已经沉下海平面,繁星升起,零零星星地散布在夜空。

我把赫克托耳的尸体拖到帐口,然后掀开帘布,跪在帕特洛克罗斯的身边,梳理他额前的头发。帐外是丧宴的杯盘声,但美食佳肴与我无关。

我想起他对我说的话,他为战死的士兵而伤心,甚至和我怄气,可他能明白我失去他的心情吗?

我宁可他全都束手不管,让所有人都去死,只剩我们俩,只剩我们俩赢得所有的荣誉,然后回到普提亚,回到我们的宫殿,回到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再一起变老——至少,不要让他在我之前离去。

我真自私。

我甚至忘了他就是那个最勇敢的希腊人、忘了我们都是将被宙斯降下惩罚的希腊人。

我哭着抱着他,清洗他的身体,为他涂抹香膏。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身体冰冷,仿佛拒我于千里之外。我牵起他的手,紧紧贴在我的唇上。

我记得他看我的眼神,记得他对我说的每句话,记得他温和谦逊的微笑,记得他身上草药的清香,记得他纵横捭阖的身姿,记得每夜伴我入睡的那抹体温,我记得,我都记得。

“我们很快就会重逢。”我轻声说道。

 

【八】

我躺倒在惊涛骇浪的海滩,粗声哀嚎。冰冷的海水在我身上涨落,雪白的泡沫沾在我裸露的身躯上,沙砾混杂在发间。丧宴鼎沸的人声时远时近,渐渐消逝了声音。我第一次睡得这么不安稳。心脏的抽搐带动了我的四肢,在夜间寒冷的空气中不断禁脔着。我看见帕特洛克罗斯,“不要这么悲伤。”他对我说,“阿喀琉斯。安葬我吧。”

“帕特洛克罗斯!”我惊叫着,“帕特洛克罗斯!求求你……等等我!”我急得大喊,伸出双臂想要拥抱他,但他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惊醒过来,海浪带着绚烂的夜色拍打在柔软的沙上,远处守夜的灯火摇曳着。我爬起来回到帐内,他安详地躺在我的床上。我摇了摇他,他没有回应。我又哭了起来。

我为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剪下了一绺头发放在他手中。烈火渐渐隐藏了他的躯体,恍惚之间模糊了我的双眼。他的骨灰盛放在母亲送给我的金瓮里,我死后也会归宿于此,我们将永不分离。

我不吃也不喝,日子一天天过去,悲伤丝毫不减,好像在等待必然的死亡。十几年来,我口口声声说着我与赫克托耳无冤无仇,我不必杀他。他不死,我也不会死,这是神谕。

我突然觉得可笑。命运不可违抗吗?杀死帕特洛克罗斯的人,不是阿波罗,也不是赫克托耳,而是我自己。我的死亡不是因为神谕,不是因为赫克托耳,而是因为我自己。

是我自己。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向死而生——生来就注定死去。

We are born to die.

【The End】

 

【后记】

这一篇我挣扎了将近三个星期,要把史诗级别的伊利亚特浓缩成精炼的小说,其实难度挺大的。绝对不可以啰嗦,又必须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还要明确刻画出人物特征,写了一堆再大段删掉的经历我这次终于体会到了(风暴哭泣)!希望最后的质量对得起它所花费的时间(ノДT)

荷马史诗的雄伟壮阔也遮掩不住阿喀琉斯对我们帕特洛克罗斯的柔情蜜意啊~战场上的骁勇与冷血,在帕帕面前的温柔多情,简直形成鲜明对比!荷马你真是非常厉害的大boss!以及埃斯库罗斯的残篇《弥尔密冬人》中阿喀琉斯对死去的帕帕哭诉:“你没有珍重你两腿间的纯洁,没有感念我们之间多少次的亲吻。”还有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各种言论,甚至亚历山大大帝和赫菲斯提安直接来了一个前世今生版的生死虐恋(。・ˇ_ˇ・。:)

凄美的爱恋跨越了千年,比起两人的深情厚谊,最虐人的莫过于神谕了。无论怎样的挣扎都抵抗不了命运的定数,这也是古希腊最吸引我的地方。都说人生最有趣的地方莫过于未知,但古希腊的英雄们生来就已经被注定了一切,他们知道自己要经历劫难,知道自己会如何死去。和俄狄浦斯王一样,我不相信阿喀琉斯没有抗争过自己的命运,即便他主动选择了名扬四方但英年早逝,他却也说过“宁在人间为奴,不愿在阴间为王”——虽然是在他死后才说。我们可以在字里行间看出阿喀琉斯对生命的热爱,对生命价值的追求和肯定。同时,他很自我,很任性,很固执,很自私,因为年少轻狂,也因为从未失去,也许还因为人生苦短,他才要极尽全力追求自己个人的幸福。直到他的执拗亲手葬送了他的挚友兼爱人,帕特洛克罗斯,他因愤怒而石化的心肠才终于被泪水软化,我常开玩笑说这是“阿喀琉斯的一百种哭法”,很多名画都在描绘这一生离死别的场景。用爱人的死亡换来他的觉醒,紧接着便是他自己的死亡,实在令人感叹……阿喀琉斯,你真的很任性哎!

阿喀琉斯血刃赫克托耳的那一段情节,被我写成了阿喀琉斯为了答应帕帕而没有下手,不知道有没有夸张×当然这样也是为了突出悲剧气愤,我可以不杀,我一直极力回避,但是最后的一切还是在冥冥之中印证了神谕。阿喀琉斯依然可以选择不杀赫克托耳,但他对帕特洛克罗斯的爱驱使了一切,也注定了他的死亡,这种明知死路一条仍毅然前往的慷慨悲壮真的很动人很凄美,居然有点“亲爱的我已经给你报仇了!我们可以安心地死在一起了!”的殉情意味……

另外一段特意突出的部分,就是阿喀琉斯对他人的冷酷无情,和对帕帕的敏感多情。多少人死去他都无动于衷,仿佛所有的情绪都累积起来只给帕帕一人。《伊利亚特》中阿喀琉斯的悲伤哀痛真的让我看一次就热泪盈眶一次,究竟是要多么深沉的感情,才能让他不吃不喝不洗漱、一直抱着死去的帕帕不放、一直哭个没完没了直到天神都烦他(笑)。死后骨灰混合在一起啊、安葬在同一个墓穴啊啥的就更不言而喻了嗯哼~

很多时候我在想,如果阿喀琉斯可以不要那么任性,不要那么不识大局,不要那么自私自利,帕特洛克罗斯是不是就不会死,他也不会死。我有一阵子甚至很怨恨阿喀琉斯,觉得帕帕的死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所以结尾强行让阿喀琉斯深刻反思一下×)。但是没有如果,阿喀琉斯就是阿喀琉斯,帕特洛克罗斯就是帕特洛克罗斯,阿喀琉斯就是那么执拗,帕帕就是那么善感。命定的神谕也好,人为的错误也罢,他们就是他们本身,而我所爱的,不也正是这样不完美的他们吗?

“长矛从我的发际穿过,近得如同爱人的气息。”对生命的珍爱,对神谕的反抗,对命定结局的慷慨以赴,缠绵凄美的爱情,舍生忘死的救赎,伊利亚特的书写撼动了千年尘世,在宏大辽阔的英雄史诗背后,还有很多值得发掘、留给我们慢慢品味的宝藏:( •ᾥ•):作为西方艺术源头的古希腊文明,至今依然光芒万丈♡♡♡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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